【苍穹之法芙娜】神栖之所
食用须知:
cp:无差。
走向:he,必须的。
内容:paro,非原著向。
严冬刚过,万物复苏。
大山深处,草木新芽正将苍翠的绿意慢慢晕染开来。
山中并非没有人烟,半山腰有一座古老的小村,名为“龙宫”。这里远离现代化都市的尘嚣,是喜爱宁静生活的人们避世的好地方。
黄昏时分,小村中炊烟袅袅,间或传来犬吠或孩子们的嬉闹声。一骑就在这时,拎着行李走进了村庄。
故乡一直未变,不管是人还是风貌。
他的脚步并未停留,而是穿过村子走向山中更深处、更远离人烟的真壁家老宅。
一骑今年高中毕业,面临着继承家业或者继续上大学的选择。母亲早逝,作为陶艺家的父亲在这方面又相当随性,对他没有任何要求,一骑自己也没有特别的愿望,便打算在家过完春假再说。
山里天黑的早,黄昏的光线已经很黯淡了。小路蜿蜒,部分常青的树木依旧枝叶繁茂,山风吹过,便一边发出宛如魍魉耳语般的沙沙声,一边在路上投下幢幢的影子。
林木深处的黑暗看似寂静,却隐藏着诡异的喧嚣,似乎因为一骑的归来而骚动。一骑毫不在意的走着,只是间或抬手整理一下被调皮的晚风拂乱的发梢,直到小路的尽头露出一角映衬在深黛色天空里的青色飞檐,还有一抹从纸质拉门中透出的昏黄却温暖的灯光。
“爸爸,我回来了。”
一骑推开拉门时,习惯性的招呼,却没有在工作间里看到父亲熟悉的背影。他踢掉鞋子,绕过堆满陶器的工作间,经过长长的回廊,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忙碌的父亲。
史彦回头笑了一下,似乎稍稍有些尴尬,继而温和的道:“饿了吧,先吃饭再说。”
一桌并不丰盛也谈不上精致的晚饭,出自料理技能几乎为零的史彦之手。夹生的米饭,烤焦的秋刀鱼,过咸的味增汤,唯一吃起来不错的小菜还是一骑去年走之前腌好的。
父子俩没有过多的寒暄,安静的吃完了晚饭,一骑从柜子里拿出去年的梅子酒给父亲斟上,突然说道:“我想,我还是不要继续读大学了,回来继承家业就好。”
史彦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说道:“别急着下决定,想好再说。”
一骑偏了偏头,目光从敞开的拉门望出去,穿过宽阔的庭院,对面阴暗的走廊和阁楼上有大树枝叶投下的阴影晃动。他笑了笑,没有反驳。父亲一个人待在这里,不是因为他讨厌和他人接触、或者是艺术家的怪癖,而是因为这里是母亲留下的宅子,充满了他们一家人最宝贵的回忆。
晚餐后父亲进了工作间继续埋首于“艺术创作”,一骑将行李扔进自己房间便四处溜达起来。
真壁家的这栋老宅子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,听说祖上就是开客栈的,一直经营到母亲红音这一代。父亲史彦是入赘的女婿,所以一骑其实是随母姓。母亲去世后,客栈便停止了营生,家里靠父亲出售陶器作为经济来源,在一骑看来造型十分稀奇古怪的陶器是很受城里人欢迎的艺术品,经常有收藏家前来收购。
老房子很大,对小时候的一骑来说,就像一个超大型的冒险乐园。庭院对面的阁楼是一骑探险的主要区域,因为那里才是经营客栈生意的地方。
从母亲红音去世后,阁楼就封了起来,除了必须的打扫以外,父亲基本上不会上去,说是楼梯非常老旧会有危险也不许一骑上去。但男孩子总是很调皮又喜欢冒险的,对一骑来说,封闭的阁楼充满了神秘的诱惑,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偷偷钻过木栏爬上去过,那时候稍微有点懂事的他,一直很疑惑,这样的深山中为何要开一间客栈呢,怎么会有客人来居住呢?
不过那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,一骑很快就明白了,自己与别的孩子有多么不同。
一骑拎着半瓶梅子酒、端着一盏油灯走过庭院的回廊,来到阁楼底下,抬头望去时,黑漆漆的窗户半开着,好像有淡淡的人影一闪而过。
他笑了笑,慢慢走上老旧的楼梯,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。
二楼是一排客房,房间不多也不宽敞,却物件齐全。整栋宅子基本保留着母亲在世时的原貌,这里也不例外。整栋阁楼都没有通电,也没有供水,可以说和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,是完全封闭的。
一骑用手里的灯盏将墙上的壁灯点燃,走廊里才慢慢明亮起来,但是尽头之处仍旧被深沉的黑暗笼罩,似乎连灯光也无法照亮那里。
一骑没有朝那里投注过多的目光,而是推开楼梯左手边第一个门,走了进去,这里正是方才他在楼下看到窗户半开的那个房间。
将油灯搁在地板上,一骑还没来及回头,木质的门扉便在身后‘吱吱呀呀’的自己关闭了。
一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,更没有害怕,而是转过身,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微笑道:“我回来了,总士。”
夜色深沉,月光被云彩挡住,浓的化不开的黑暗四处蔓延。
一骑在油灯边席地而坐,昏黄而温暖的火光笼罩着他,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的身边才有光明。
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只浅浅的酒盏,将带来的梅子酒斟上,对着黑暗之处笑眯眯的说道:“去年在学校举行了集体的成人式,现在终于可以陪你喝酒了呢。”
空荡荡的屋子里,黑暗之处本不该有任何回应,但是随着一骑的语音刚落,有一抹浅淡的白色从黑暗深处浮现。
踩着木屐,一身白色和服的少年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来。他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,清隽的容颜即使在昏暗处也异常耀眼,斜斜夸过左眼的疤痕无损于他的俊美,反而增添了几分气势。
少年走入一骑身边的光明里,坐下后举起酒盏慢慢饮尽,才对黑发的友人低声道:“欢迎回来,一骑。”
‘总士’这个名字,一骑已经多年未在人前提及。
小的时候,大家都知道一骑有一个秘密的朋友叫做‘总士’,一骑很喜欢他,经常说起他的故事,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‘总士’,村里也没有真正叫做‘总士’的孩子。史彦曾经有些担心,‘假想朋友’在很多孤独的小孩子身上都会出现,但一骑的症状似乎特别严重,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事态有所改善,中学之后一骑便不再提起‘总士’这个名字了。
总士并非人类。
因为除了一骑之外,没有人能看见他。
但总士确实的存在于此。
一骑将空了的酒盏再次斟满,移到总士身边靠着他坐下。总士的身体是温暖的,即使油灯的火光没能在墙上投下他的影子。
“我想你了,从离开家的第一天开始。”一骑把脑袋靠在总士肩上,闭着眼睛喃喃道。
总士侧了侧头,一骑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冒出来,正鬼祟的探出爪子。他不动声色的弹了弹手指,那个小小的鬼魅便‘嗤’的一声化做了青烟,动静小的可能连一骑都没有察觉。
做完了这件事,总士才把脑袋和一骑靠在一起,小声说道:“我也是。”
第二天清晨,一骑从阁楼上走下来时被史彦撞了个正着。史彦转头往楼梯上看了一眼,阁楼上静悄悄的,和以前一样,什么也没有。
“你又在那个房间里睡觉了?”史彦皱了皱眉头,道:“天气还很冷,小心着凉。”
天气确实有些冷,不过总士的身体很暖和。
一骑伸了个懒腰,笑着道:“没事的,那里也有被褥呢,今天我会拿出来晒晒。”
今天的任务是阁楼的大扫除。
一骑穿着围裙,拿着掸子挨个儿敲着阁楼房间的门,一边敲一边小声说:“抱歉哦,今天要打扫卫生,打扰了请多包涵。”
平时紧闭的窗户被打开,窗帘也被挂起,春日的阳光照进房间每一个角落驱走黑暗,还没开始打扫,空气似乎已经变得洁净起来。
一骑一边哼着歌,一边掸着灰尘、整理物品。阁楼的房间摆设简单统一,除了他经常留宿的总士的房间,也没有被褥需要整理,很快便完成了工作。他最后抱着自己常用的被褥蹬蹬蹬的跑下楼,在庭院的架子上晾晒起来,这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风,差点将床单吹走,一骑手忙脚乱的按住床单,多拿了几个架子夹住,回头对身后走廊下坐着的总士笑道:“今年的风很大啊。”
总士望向南方的天空,没有说话,那边正是风吹来的方向。
一骑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真壁家客栈经营的真正对象是什么,毕竟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。但是他总觉得,一直留在老宅的父亲,除了对母亲的思念以外,也是为了守护这个地方。
用属于他自己的方式。
客栈在母亲红音死后就停止了营业,但是在一骑升上中学那年就再次开始运营了。继承了真壁家血统的一骑,成了客栈真正的主人,虽然这并非他所愿。
客栈的经营对象,确实是路过此地的客人,大多只是小住一日,也有常住数月甚至数年的。不过,这些客人都不是人类。
魑魅魍魉,可以说是对他们的统称。
也可以说是鬼魅,甚或神明。
他们是平常人眼所不能见之物,但人们也有相信他们的存在,对其敬仰便称之为‘神’,对其恐惧便斥之为‘鬼’,对其不明便称其为‘魑魅魍魉’。
一骑从小就能看见他们。
一开始,一骑并不明白他们和人类的不同,每当他对着空气说话或者发笑时,大人们便会变得焦虑,露出惧怕的表情。他渐渐懂事之后,才知道自己所看见的世界和普通人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普通人的世界是单纯的,光明之处干净清朗,黑暗之处空无一物。但一骑的世界,曾是烦扰而喧嚣的。
阳光明媚的天气还好,每到阴雨或者黄昏,老宅的空气中便充满了浮游的‘小动物’,甚至多到遮蔽视线,一骑用手去抓时,它们便叽叽呀呀的逃走。而黑暗之中,总是隐藏着什么,蠢蠢欲动。
这种情况,一直到一骑遇到总士之后才改善。
那时一骑五六岁,第一次偷偷溜上阁楼去玩,被那里仍旧恋栈不去的住客给吓到了。那位老爷子至今还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,腿脚不好使,拄着拐杖,已经很少出门。
当时一骑刚爬上楼梯一抬头就看到他,破旧的斗笠下是被黑雾笼罩的面孔,握住木杖的手指枯瘦如鹰爪,吓了一跳的一骑脚下一滑,差点滚下楼梯,发出的半声尖叫也卡在了嗓子里。幸好有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从后面抱住了他,否则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也会摔到骨折。
一骑回头时,便看到一对灰蓝色的澄澈眸子,眸子的主人正微笑着看着他,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男孩子。
那就是总士。
现在回想起来,与总士的相遇与其说是偶然,不如说是必然。
从那以后,他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,从此形影不离。有总士在身边,那些小鬼们便不敢靠近,连蠢动的黑暗也变的安静起来。
“总士一定是我的守护神。”一骑那时常常对总士这样说。
总士依旧不置可否。
他们一起玩耍,一起长大。到一骑升中学那年,往来过路的‘客人’越来越多,他不得不将客栈再次经营了起来,总士在这方面给了他很大帮助。
‘客人’并不总是带着善意的。
大多数客人对人类持‘漠不关心’的态度,因为他们的世界原本就和人类没有任何交集。这种客人一般对一骑比较友好,他们把他当做半个‘自己人’,也把他当做是自己和‘现世’相交的桥梁。
还有小部分客人,有着让一骑觉得很不舒服的气息,他们看他的眼神,贪婪中带着戒惧。每当有这种客人出现时,总士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,直到客人离开。
好在大多数客人都很守规矩。
一骑刚开始不明白真壁家这座客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,直到有一次,晚上到来的一群‘客人’看起来都很惶恐,低声的议论着什么事情,原来是有一位‘客人’在路上出了意外,失去了踪迹。那之后的秋天,周边的地区遭受了严重的蝗灾,农作物损失惨重,环境也严重破坏。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,但总士告诉一骑,这和那位失踪的客人有关。
‘客栈’作为链接两个世界的锚点,维持着‘现世’与‘彼岸’的平衡,是非常重要的存在。
并非完全必要的存在。
十九岁的一骑托着下巴,坐在走廊上看天时,是这么想的。
一骑所说的继承家业,指的是客栈的经营,并不是父亲的陶艺生意。可是客栈真的要一直经营下去么?
母亲不在而自己尚未接手的时候,一切不也是好好的?
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,发生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不好的事情,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?
可是如果是因为自己放弃了这座‘客栈’,才发生了那些不好的事情,一骑又无法接受。
“啊,这样压力好大啊……”一骑按住额头,向后倒下躺在了地板上。
“著名陶艺家的独子,真壁家唯一的继承者,悠闲又富裕,不用工作也不用担心将来的生活,这样的你哪来的压力。”总士坐在他旁边,看着南方的天空,微笑着说道。
一骑没理会他的调侃,顺着他的视线向南方的天空望去,苍穹湛蓝、澄澈明净,什么也没有。他扯了扯总士的衣袖,问道:“你最近为什么老看着那里?明明什么也没有。”
“是啊,什么也没有。”总士收回目光,低头看向一骑,轻声道:“什么也没有,干净的可怕。”
一骑还想再问,总士突然岔回去道:“说起将来,如果真的要一直经营客栈,你也该考虑结婚的事情。”
一骑瞪大了眼睛,半晌之后才慢慢道:“总士太坏了,你明明知道我……”
总士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,阻挡了接下来的言语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总士的手指有些凉。
一骑握住总士的手腕,把那只碍事的手移开,又扯了扯对方的衣襟,总士便伏下身来像往常一样吻了他。
总士的气息带着若隐若无的香味,淡色的唇柔软又甜美,一骑闭上眼睛转心享受着这个吻,细瘦的手指插入亚麻色的发间,感受着顺滑的凉意。
总士的存在,于一骑而言是绝对的真实。
总士的吻由一骑的唇瓣移到脸颊,再到耳畔,湿热的气息柔柔的扑进耳孔里,在一骑因为痒意而想要躲避时,他听到总士用很细微的音量轻声说道:“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的,一骑。”
一骑怔了怔,在总士想要起身时捧住了他的脸颊,拇指慢慢描绘着那道横跨左眼的伤痕,那是幼年时总士为了保护他免受妖鬼伤害而留下的勋章。
“小时候我们约定过的吧?”一骑直视着总士,确认般的道:“我们要一直在一起,一起长大 、一起生活,永远不分开。”
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人意。”总士望着一骑琥珀色的双眼,在背光的阴影里,这双眼睛显得深邃而神秘,他低头再次轻吻了一骑的眼帘,低声道:“本来不可能存在的东西,是你那穿透黑暗的眼睛让我们存在。你是知道的吧?因为你的期望,我才成为现在的我。”
一骑眨了眨眼睛,他虽然不清楚总士具体是怎样的存在,但总士因他的愿望而改变,他像正常的人类少年一样和一骑一起成长,让他感受他的心跳、他的温暖,总士一直都有好好的遵守约定。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?”一骑问道。
总士在他身边躺下来,神情少有的有些迷茫,摸着自己的额头慢慢的道:“我好像知道,又好像不知道。我有意识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,然后我就成为了‘总士’。我所有的知识来源于本能的烙印,我从哪里来,会到哪里去,为何会存在于此,都不过是灵魂深处一些模糊的痕迹。”他伸出手,让带着料峭春寒的微风穿过手指,说出了在一骑听来十分不祥的话语:“那些痕迹告诉我,我会和你分开,就在这个春天真正到来之前。”
一骑不愿意相信,但既然总士这样说,对他们这样的存在而言,模糊的预感就几乎相当于预言。他握紧了总士的手,向来温暖的手掌渗透过来微微的寒意。
绝对不会放手,绝对不会让你离开。
一骑没有说话,只是咬着唇暗暗下定了决心。
那之后过了几天,生活如同往常,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这天夜里,一骑又溜去阁楼和总士同睡,史彦看见他端着油灯一路小跑着路过工作间门口,只是摇了摇头没有阻止。
今天的风很大,有些不同寻常。即使关了窗,从缝隙里灌进来的空气流也吹的灯焰不停摇曳。
一骑把总士和自己一起裹在被子里,跟他说之前在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情。总士不能去上学,一骑便把所有的事情说给他听,这样自己的人生就和总士一起分享。
他们一直聊到深夜,连灯油都快燃尽。
“睡吧,就算明天不用早起,睡太晚也不好。”总士看着一骑在黑暗中依旧晶亮的眸子,催促道。
“嗯。”一骑刚应了声,忽然听到楼下传来“砰砰砰”的敲门声。他疑惑的坐起来,侧耳倾听。
“砰砰砰。”
依旧是规律的敲门声。
“有客人来。”一骑端着如豆的油灯,爬起来下楼去查看。
深夜造访的客人确实比较常见,总士不放心,也跟着去了。
也许是等的有些烦躁了,一骑刚到一楼时,敲门声便变的剧烈起来,这个客人的脾气看起来不怎么好,一骑回头望了总士一眼,耸耸肩,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,便走过去准备开门。
这时候风也变的更大了,穿过木质阁楼的缝隙时,便发出诡异的啸声,有些瘆人。
油灯的火焰摇动了几下,不甘心的熄灭了,室内陷入黑暗中。
不过这对一骑没有什么影响,他的眼睛能够穿透真正的黑暗,看见所有的眼所不应见之物。
总士看着一骑向门口走去,他站在楼梯上,莫名的不安。当一骑的手指刚刚接触到门栓时,灵魂深处模糊的记忆印痕蓦然变的清晰,他瞪大眼睛,猛然大声喊道:“不要开门!”
客栈所在之处,是魑魅魍魉通行的必经之途,阁楼一直有强大的古老结界守护,黑暗之中的存在不经过主人的同意便不能随意进出。但是凡事总有例外。
一骑被总士吓了一跳,刚想收回手指,总士却冲了过来,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。一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,凄厉的啸叫便差点震破了他的耳膜,越过总士的肩膀,他看到大门整个碎裂开来,伴随着狂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强行冲入了结界中。
“别看!一骑!别看它!”总士的身体颤抖着,咬着牙在一骑耳旁大喊。
狂风在一楼的大厅内盘旋着、呼啸着,将它所触及的一切撕的粉碎,除了在大厅中央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。
一骑想要听总士的话闭上眼睛,可是他做不到。
整个身体都僵硬,好像有谁强迫他必须去看一样。
他徒劳的努力着,被强风吹到刺痛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流出泪水,眼角甚至微微渗出了血痕。
如果一骑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睛,一定会被吓一跳。
琥珀色的眸子中心,漆黑的瞳孔散大开来,金色的光点在那一抹黑暗深处浮现。
一骑的视界中,狂风正逐渐形成模糊的形体,张牙舞爪的巨兽,正借他的双眼在‘此世’现形。
那是传说中的存在,八只头的巨蟒。
巨蟒只是虚体,巨大的身形在大厅内盘旋,口中不断喷吐着气流,而整个阁楼,已经被他完全盘在怀中。
一骑感受着总士的颤抖,抓紧总士衣服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抽搐时,风总算停了下来。他还能听到风声在阁楼外啸叫,可是楼内已经安静了下来。
因为这里成为了风眼。
他眨了眨眼睛,淡红的泪珠从面颊滑落,身体总算取回了支配权。
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或做些什么,他听到身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。
“咯噔。”
“咯噔。”
“咯噔。”
二楼的住客们离开了自己的房间,正挨个排着队慢慢下楼,他们诡异的沉默着,气氛十分压抑。
经过一骑身边时,他们每个人都向一骑点头致意,但是没有人说话,就那么排着队走向黑洞洞的门口。
一骑望向大门外,在凡人眼中也许是虚无的黑暗,他却看到月光下一辆无比巨大的车辇,通体漆黑,而车辕就架在八头巨蟒的身上。
一骑不安的抱紧总士,总士的身体僵硬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。他看着那些住客们低着头,排着队慢慢的登上车辇,安静的像一出默剧。
总士慢慢站起身来,转过身去。一骑看不到他的表情,却知道,这就是他所说的分离。
在总士想要迈出步子之前,一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,本来想要大声说:“我不许你走!”但从嗓子迸出的声音却破碎的不成言语。
“那是风神的车辇。”总士回过头来,静静的说道。
“那是南风,春天的南风会吹走污秽,还世间清净。”总士的眼神沉黯。
总士才不是什么污秽,那些客人也不是!
一骑想要这么辩白,总士却接着说道:“风神并不会走遍世间所有角落,但一切都有轮回,若他跟随这南风而来,便要带走所有不应存在于此世之物。”
黑暗之中诞生的存在本不属于此世,他们无法抵挡风神的驱逐,即使留恋也必须离去。
一骑不想知道他们会被带去哪里,彼岸也好、黄泉也罢,他只知道如果总士登上了那架车辇,那么他们便再也不能相见,不管是今生、还是来世。
总士成了唯一还没有登上车辇的人,巨蟒不耐烦的吼叫起来,骤起的狂风吹的一骑眼睛刺痛。
总士有些悲伤的望着一骑,摇了摇头:“我必须离开,否则连你也会被带走。”
一骑倔强的拉着他,大声道:“我不会走,你也必须留下,我们约好了的!”
总士突然笑了笑,神情却悲伤而落寞。“我不会消失的,”他说:“‘我’将因我们共同的愿望而存在,‘我’会一直守护你。只要你还期望,‘我’就会再次存在于你的身边。就像多年前,你第一次见到我时那样。”
“……骗子。”一骑瞪着他,咬着牙道:“你就是你,别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你。我懂的,即使再次诞生,总士或许还是总士,但再也不可能是你。”
“一骑……”总士还想再说什么,却感到身后出现了莫名巨大的压力,他想要说出的话哽在了嗓子里,连想要转身也做不到,身体的五感开始变的模糊,连思维也朦胧起来。
他知道,风神来了。
于他而言,那就是死神。
总士的身体软了下去,一骑跪坐在地板上,把他护在怀中,抬头望向刚刚走进大门的那个东西。
要带走总士的,他不想将他称之为‘神’,他无法尊敬他,即使他是那样强大而恐怖的存在,即使他代表世间的法理。
八头巨蟒安静了下来,蛰伏在主人身后。
漆黑的高大影子立在门前,遮挡了月光,一骑和总士都被他身体投下的阴影笼罩。
一骑无法看清他的样子,因为他大概不想让任何凡人看清他,凡人没有资格。
“我不会让你带走总士的。”一骑心中的敬畏早被即将失去总士的恐惧不安压下,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他望着风神高大的身影,用沉静又平稳的语气宣示。
这次,换我来守护你,总士。
无论付出什么代价,我也要把你留下。
风神沉默着,仿佛感受到一骑的决心,在一骑以为自己看到希望时,他抬起手,指甲尖锐、皮肤干裂像树枝般的枯瘦手指从衣袖下探出,指向总士。
风盘旋着,将两人包围,一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,却看到总士露出痛苦的表情,连身形都变的模糊透明起来。
“你在做什么!?不要!”一骑想要抱紧总士,却感觉到怀里的分量越来越轻。
他无助的望着总士,淡红的血泪不受控制的流出,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而已,即使决心再怎样坚定,在绝对的力量和法则面前,他也什么都不是。
“咯噔。”
“咯噔。”
“咯噔。”
在一骑几乎绝望的时候,身后的楼梯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。
他朦胧的转头去看,竟然还有客人没有离开?
是什么样的客人,可以无视风神所代表的法则?
沉重的木杖,破旧的笠帽,枯瘦如鹰爪的手,和被黑雾笼罩的面孔。
原来那位老爷子,还没有走。
“咚。”
老爷子的木杖戳在一骑身边的木地板上,在那里站定,随着这一声声响,总士的身体安定下来,重新回复了实体。
风又开始啸叫,空气也骚动起来,月光忽明忽暗,黑暗动荡不安。
那是伟大的存在正在进行对话。
一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,神明的语言并非人类能够理解。
半晌之后,风神举起的手指慢慢改变方位,直直的指向了一骑。
“等价交换。”
仿佛无数鬼魅魍魉一起私语,又仿佛钝锈的金属在摩擦,他发出的声音本不应存在于世间,但一骑却听懂了。
这是专门说给他听的话。
“咚。”老爷子的木杖再次顿在地板上,他一步步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,伛偻的身子经过风神高大的身影旁边,气势却不输分毫。他当然没有登上车辇,只是慢慢消失了在了月光里。
“只要总士能留下,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。”一骑望着风神,眼底透出坚决,也看到了希望。
“将宝物献出,我就再给他十九年。”风神发出声音。
一骑怔了怔:“什么样的宝物?”只要我有,不管是什么样的宝物,都不会比总士更重要。
风神的手指缓缓移动,正正的指向了一骑的双眼。
金色的流光在瞳孔深处闪烁,像是龙在舞动。
能够同时看见‘此世’与‘彼岸’之物,将形体与存在赋予黑暗之中诞生的无名之物,这双眼睛本不该属于这世间,这是真正的‘宝物’。
“成交。”一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。
总士恢复了点力气,他抓住一骑的衣襟,急促的道:“别做傻事!”
一骑低头看着他,这是他能看清楚总士最后的时间。
他的目光充满留恋,将总士的样子深深的刻进自己的脑海里。
“有什么关系,只是看不见而已。虽然十九年是短了些,但我们有十九年的时间可以再想办法。”
将来的事,且留待将来去想好了。
一骑微笑着,安慰似的拍了拍总士的手背,抬头对风神干脆利落的说道:“拿去吧。”
并没有疼痛。
风神高大的身影压过来,枯枝般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,轻轻点在一骑的眼睑上,世界便成为了一片黑暗。
一骑尝试着瞪大眼睛,可是什么也看不到,但总士确实的就在他怀中。
风再起。
巨蟒咆哮着,车辇开始移动。
风神要离开了。
各种杂乱的声响充斥着耳鼓,风越来越大,一骑的衣襟被吹起,细碎的物件开始打在脸上和身上,总士的身体变的好轻,好像就要从他怀中飞走。
怎么可能让你被带走。
一骑紧紧的扣住总士的手腕,任由狂风如刀般刮过身体。
死也不放手。
眼睛看不见,身体由疼痛到麻木,耳朵也听不清声音,好像总士在喊着他的名字,又好像只是风声。
一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,但风好像缓了下来,一切都变的越来越安静。他趴在地板上,唯一能感觉到的,就是掌心里总士的温暖。
总士还在。
这样就好。
放松下来的一骑,就这样失去了意识。
一骑再次醒来时,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。
他闻到消毒水的气味,睁开眼睛却看不到预想之中的白色床单和天花板,只有一片仿佛来自亘古的黑暗。
父亲就在自己身边,虽然看不到,但是熟悉的气息让他明确的感知到。
作为普通人的史彦在事情发生的当晚一无所知,他只是半夜听到风声忽然变的剧烈,继而又销声匿迹。第二天早上在厨房没有见到一贯早起的儿子,去阁楼找他时,发现整个大厅一片狼藉,而一骑满身血痕昏倒在地板上。
史彦着急的把一骑送到医院,医生说一骑只是精神消耗太大过度疲劳睡着了,身体也只是轻微的擦伤,才放下心来。
但是直到一骑醒来,他才知道,一骑失明了。
他没有问原因,只是抓紧了儿子的手。
史彦不太懂那些关于魑魅魍魉的事情,但是入赘真壁家,和红音相处多年,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。儿子想怎么做,将来想做些什么是他的自由,这是他教育的一贯原则。如果是一骑自己的选择,他不会做任何干预。
他像信任红音一样,信任一骑。
他是一骑的父亲,他只要做儿子永远能够依靠的坚实存在。
“没关系的,爸爸。”一骑仍旧有些虚弱,他睁着眼睛,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澄澈,却失去了神采,没有任何焦点。“即使看不到,我也还在这里,还在爸爸的身边,而总士,也还在我的身边。这样就很好。”
这是多年来,史彦再次听到一骑提起‘总士’这个名字。
他怔了怔,没有说话。
仍旧不免有些担心。
总士,原来一直都在吗?
一骑的身体底子很好,康复的很快。
出院回家以后,一骑与父亲坐下来认真的谈了一次,放弃了继续读大学的考虑,毕竟现在眼睛不方便,继承家业成了唯一的选择。
你喜欢就好。
史彦当时揉了揉儿子的脑袋,这么说道。
只要好好的活着,怎样都行。
这是史彦作为父亲的愿望,也是红音作为母亲的愿望。
但史彦的担心并没有停止。
因为真壁家的这份‘家业’,一骑已经失去了眼睛,他不想看到一骑失去更多。还有‘总士’,到底是怎样的存在,一骑为何在时隔多年以后又突然提起呢?
直到有天夏日的晚上,史彦从外面回来的很晚,月光已经洒满大地。他以为一骑已经睡了,就轻手轻脚的走过工作间,结果不经意的转头时,就看到一骑还坐在庭院的回廊下。
儿子穿着深蓝色的浴衣,银色的月光下,有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少年正执着酒盏与他对饮。
那个少年看起来和一骑年龄相仿,看着一骑的神情相当温柔。
听到史彦发出的细微动静回过头来的少年,有着漂亮清秀的面孔和一头柔顺的亚麻色长发,在月光下闪耀着看起来很温暖的光泽。
他看到史彦并不惊慌,而是微微一笑后,隐没于淡淡的月光里。
原来,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。
END
后记:这篇算是百鬼夜行抄的paro,沿用了部分设定。本质上是深山里的奇妙客栈物语,想要表达的东西很简单。如果说曾经写过的那篇《明明能看见却渐行渐远的你》是一种‘无可奈何的失去’,那么这篇,就是‘不惜一切的挽留’,是不是可以对称的称为《明明看不见却在我身边的你》。一骑生快,终于赶上了~XD